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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主義與女性自覺──易卜生劇作《玩偶之家》

◎劉森堯  

 

 

 

 易卜生寫《玩偶之家》的年代(一八七九年)正是西方性觀念最保守同時也是女權最低落的時代,那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鼎盛時期,卻是西方文明史上少有的一個保守時期,女性地位低落得無以復加,易卜生在這樣一個時代寫出像《玩偶之家》這樣為女性講話的戲劇,說來算是一件石破天驚的事情,他扭轉了男尊女卑的封建觀念,並啟發了女性的自覺。

《玩偶之家》徹底展現了易卜生的女性主義立場,但支撐在這個立場背後的則是易卜生所有作品所涵蓋的普遍精神,那就是個人主義,這無疑是更為廣泛旦更為積極的人生哲學,因此,即使過了一百多年之後直到今天,易卜生的作品仍能歷久彌新,因為女性主義在喚醒了女人的自覺之後,仍得面對另一個人生的重要課題:如何努力去做自己的問題。因此,《玩偶之家》可以說是結合了女性主義和個人主義的一篇偉大傑作。

 這齣戲劇在十九世紀下半葉之時所引起的衝動是史無前例的,連易卜生自己也是始料未及,其中許多衛道人士更是群起而攻之:女人如果不安於室,這個社會不是要崩潰瓦解了嗎?當時另一知名戲劇大家史特林堡也站在反對立場,他認為易卜生只寫出男人如何迫害女人,為什麼不控訴女人如何迫害男人呢?但另一方面他還是讚許《玩偶之家》對不美滿婚姻的質疑。在那個時代的西方社會存在著多少個諾拉,她們生活在封建的父權體制下是多麼的痛苦和無奈,她們一旦淪入不美滿的婚姻狀況時,毫無反抗之餘地,諾拉率先走出這一步,她以無比的勇氣離家出走,拋夫棄子。一八七九年,諾拉跨出門檻是一小步,但在人類文明進化上卻是一大步,這一步撼動了女性的自我覺醒,邁向新生。如果說兩千年前的希臘悲劇《朱葉亞》只是一篇女性主義的告白,那麼《玩偶之家》則無疑可看成為女性主義的行動先鋒。

 根據西蒙‧波娃在《第二性》一書中的說法,歷史上女人的困境是環境造成的:女人不是生成而是變成的。更確切的說,女人的困境是男人造成的,在傳統的封建父權社會中,女人從小就被教導要服從男人,她們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服務男人和取悅男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正是諾拉在劇中提出來要加以嚴酷批判的封建觀念。她說她只是從父親手中轉到丈夫手中而已,未出嫁時在家扮演聽話的乖女兒,出嫁之後變成時時要取悅丈夫的溫馴妻子,她始終無法去做真正的自己,所以在劇中的最後一幕,諾拉覺醒的第一步就是尋回自己,而尋回自己的首要步驟就是離開丈夫。她說:「如果我要了解自己和有關自己的事情,我就得尋求自立,因此,我不想繼續留在你身邊。」諾拉今天之所以能夠下定決心離開丈夫,就是因為她已找到了自立的門路。傳統封建社會中,女人之所以必須仰賴男人鼻息而受制於男人,就是導因於無法自立,我們看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片中那些失敗的女人即是如此,她們不但受制於男人,甚至還為了爭寵而互相鬥爭。西蒙‧波娃因此肯定並強調,女性自我覺醒的先決條件就是尋求自我獨立。

 弗洛依德在談到女人問題時曾問:女人到底要什麼?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諾拉的行為已經解答了一切,她要的是尋求自我的空間。當女性主義發展到一個地步時,女人要求的是個人的獨立自由空間,發展到極致,就是個人主義。諾拉除了想做「自己」之外,她更想要做的是一個「完整的個人」。在《玩偶之家》的最後一幕,當諾拉和丈夫攤牌之時,丈夫批評她不肯為丈夫和孩子負起該負的責任,她的回答很理直氣壯:我有更神聖的責任,那就是對自己負責任。這顯然是個人主義的最佳告白,在這個世界上把自己修善完整應該是人生的首要之務,換言之,努力去做一個美滿完整的個人,恐怕會比道德至上的高調更實在一些。一個人如果沒辦法把自己修行好,如何去與別人負責呢?個人主義和自私自利似乎只是一線之隔而已,有人批評諾拉自私自私,只考慮自己,不顧家庭和小孩,但透過覺醒,易卜生卻賦與她一副新的女性形象,或者說,給予她一種新的人生價值觀,她一直處在一種弱勢地位,她迷失了自己,有朝一日她覺醒了,而且有勇氣拿出具體行動,這不單只是女性的覺醒,甚至也是人的覺醒。突然間,這種人生的視野變寬廣了,也變得更符合人性。人只有先把自己做好,才能再去談論其他,只有先愛自己和先對自己負責,然後才可能去愛別人和對別人負責。

 如果說《玩偶之家》是一篇傑出的偉大劇作,除了有豐富的內涵之外,在技巧形式上必定也有其突出之處,美國著名的易卜生專家邁克‧梅爾(Michael Meyer)在其大著《易卜生傳》一書中提到這齣劇本時就說,用簡單明瞭的經濟手法襯托出壯闊撩人的主題,可以說是易卜生最為過人的表現技巧。全劇五個人物,簡單的場景,加上日常生活的平凡對話,一步一步將戲劇劇作提向高潮。事實上,支撐本劇的戲劇動作和故事線索可說極為單純,整個結構很像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由現在去撥開過去的因,逐漸推向此時此刻的果,前後互為因果,其中有兩條互相交織的線索,其一是過去諾拉為救丈夫的健康而假借父親的簽名向人告貸,其二是現在丈夫當上了銀行經理,人事更動中欲開革他所不喜歡的一個人,而這個人恰巧是諾拉的昔日債主,手上握有她假冒簽名的把柄。這兩條線索交織一起,營造出最後一幕精彩無比的衝突高潮。我們看到一個表面看似安和樂利的幸福家庭,實則暗潮洶湧,背後潛藏許多經年累月的壓抑因子,輕輕觸碰,一發而不可收拾。

 易卜生突顯事件的技巧,邁克‧梅爾稱之為文學的「立體主義」,好比繪畫上崇尚及立體主義時代的畢卡索作品,用簡單的塊狀線條去凸顯作品的宏偉性格,並顯現其有力的總體效果。易卜生展現高潮的方式是漸進的,並且帶著懸宕效果,然後逐步推向一個爆發點,呈現了西方現代戲劇史上少見的精彩結尾:諾拉跨出家門,義無反顧,留下一個錯愕不堪的丈夫,叫著諾拉的名字。

 

 

 

 

 

 

 

 

 

 

 

 

娜拉就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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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01 22:52:16

 

 

 

 

 

 

一八七九年,易卜生的「娜拉」在北歐首演之後,許多人家公寓和咖
啡館會在門口貼上一個告示:這裡不淮談論「娜拉」。因為該戲引起
社會極大的震動和喧嘩,易卜生挑戰後維多利亞社會禁忌和價值,他
辦到了,北歐社會幾乎要分裂了,知識份子爭戰不休,人們見面就討
論吵架,因此才會有那些告示出現。

 

 

易卜生的作品中以﹂娜拉」對女權運動具最關鍵性影響,將近一百卅
年後,就像魯迅當年問的:那位拋家棄子的娜拉出走到那裡去了?
還在嗎?是否還有許多人與她一樣曾經或還活在那玩偶之家裡?或許你
或你身邊的人便是娜拉?

 

 


德國導演奧斯特麥雅(Thomas Ostermeier)也問這個問題。他認為,娜拉
其實在今日的社會裡仍然到處都是,只是她的玩偶之家可能是豪宅或
閣樓,她買的都是名牌,整天想的是到可以打高爾夫球的地方渡假。

 

 


在一次聊天中,奧斯特麥雅告訴我,其實易卜生原本並不是他最鍾愛
的劇作家,但是重讀德文版由Schmidt-Henkel新譯的易卜生後,因譯
文優雅流暢,開始喜歡讀,也覺得易卜生詮釋的題目和廿一世紀的今
日社會非常貼切,遠勝於契訶夫和貝克特。他說,他才發現,好萊塢
電影劇本系統其實是易卜生系統,不是莎士比亞,也不是上面那二位

 

 

因為易卜生在作品中除了揭櫫女性主義,還有一個最大的重點,他總
是在談論同一個東西:錢。除了錢,還是錢,就是因為錢,他的劇中
人物會出走,會下嫁,會自殺,會背叛。如果現今活在台北的話,會
全家炭燒。

 

 

所以奧斯特麥雅一口氣連做了二個易卜生作品:娜拉及海達. 嘉布樂
。娜拉在二零零二年推出,使他一舉成名,當時他剛接下柏林列寧廣
場的柏林劇院總監,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新銳導演,政府給了極高的
預算,很多人都對他期望很深,他沒有使行家失望,很快地,他晉身
為歐陸最搶手的重量級導演,作品在全世界各地巡迴演出,沒有人像
他那樣演那麼多場,他成為德國文化的輸出品和代表作。陰鬱,帶著
典型德國的自省和哲學深度,但是也洋溢著視覺詩意和現代劇場該
有的前衛和衝勁,你可以說那是中生世代甚至高爾夫世代的憂愁,用
尼采的字眼叫Weltschmerz也好,奧氏的易卜生成功傳達新世代面對這
個無可取代主題的迷惑,一切都圍繞著金錢和性時,人什麼都有了,
反而因恐懼失去而錯亂。

 

 

所以,當初我在為國家劇院策劃德國狂潮系列節目時,非邀請奧斯特
麥雅的作品到台北不可。他的作品來了,他也來了。

 

 

在奧氏的娜拉中,女主角由學過漢學的安.提斯瑪(Anne Tismer)演出,
提斯瑪強悍又感性,是詮釋娜拉的不二人選,她也是我看過年輕一代
最會演戲的德語女演員,因出演娜拉也得了大獎。可以說,奧斯特麥
雅的娜拉非她不可,海達.嘉布樂因她缺席,整體風格便截然不同,這
次提斯瑪演出娜拉值得期待。

 

 

奧氏的娜拉說德語,應該是德國人,住在統一後柏林最流行的中區,
奧斯特麥雅更動了易卜生的劇本,但維持易卜生的主張,易卜生在
致信給另一位北歐傑出的劇作家史丁斯伯時說,「我讓我的演員像日
常生活那樣說話,必要時我和他們整天都在舞台上排練,盡量把對白
做得最口語化,」易卜生做到的,奧斯特麥雅當然也做到了。台北觀
眾看的是有字幕的德語演出。

 

 


易卜生出生時,他父親便因舉債而犯有嚴重的憂鬱症,後來自殺,易
卜生終生無法拋棄父親留給他的生命主題,因為一些人的誤解,使他
卅六歲離家,六十三歲才返國,大半生都不住自己的祖國,和挪威的
關係愛恨交加,認為挪威陰暗寒冷、一無是處、毫無可取,又說「要
暸解我,得先暸解挪威,」成名後返鄉已受到熱烈歡迎,時至今日更
是挪威或挪威文化的代言人。

 

 

易卜生批判十九世紀資產階級的雙重道德標準和社會的偽善,因思想
禁錮造成各式的欺暪和背叛,易卜生批判現實的結果便提升個人主義
在當時的地位,在易氏作品,個人與社會不但對立且充滿矛盾,正如
挪拉的台詞: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誰才是對的,社會或者我?

 

 

我過去在從事戲劇的歲月中,也一樣不重視易卜生,多年後,我注意
到易卜生是超越時代的創作者,他不但向人性提出巨大的問號,那些
問號到今天都沒有解答,而他本人也是偉大的心理分析學家,他對他
的劇中人物總有最精闢的心理解剖,連佛洛依德都得從他的劇本汲取
養分。

 

 


奧斯特麥雅的娜拉摻入現代劇場一些視覺元素,甚至techno音樂,這位
歐陸最重要的舞台劇導演,帶來的娜拉使人耳目一新,他並未脫離易卜
生的批判精神,反而注入一股冷靜的現代性,娜拉值得看,娜拉到處都
是,可能就在你身邊。

 

 


(
歐陸最重量級導演娜拉將在十月廿七日起在台北國家劇院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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